把孝昌的年味留在时光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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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把孝昌的年味留在时光里




冬月将至,寒意渐浓。一个晴朗的午后,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漏进来,静静淌在白墙上,暖得发亮。我捧起刚泡好的茶,氤氲水汽漫过鼻尖,思绪不觉飘回了儿时的孝昌——那是上世纪90年代左右的光景,空气里似乎还飘着腊味与柴火交织的香气。


“大人盼种田,小伢望过年”,这句俚语总被家中老人挂在嘴边。每每听闻,我们这些小伢总摆着手不耐烦地躲开——才不管大人盘算着生计,我们满心满眼,只盼着年的到来,盼着那份独属于冬日的热闹、欢喜与期盼。


还未进腊月,孝昌的家家户户就忙着灌香肠了。那时候没有机器帮忙,全靠人工,劳动人民的智慧在年货的筹备中展现得淋漓尽致。人们会把喝空的百事可乐塑料瓶仔细留存,只保留瓶口和短短一截瓶身,剩下的部分用剪刀利落剪去,一个简易又好用的灌香肠工具就成了。肠衣要在家里的盆里翻来覆去洗上好多遍,直到摸起来滑溜溜无半点杂味,再小心翼翼套在塑料瓶的瓶口上,尾端用丝线紧紧捆扎,不留一丝缝隙。接着,把肥瘦相间的肉馅从塑料瓶剪开的口子往瓶口处使劲塞,塞满一段就用丝线捆一截,一节节码得整整齐齐。最后用牙签在肠衣上扎出细密的小孔,让裹在里面的空气慢慢排出,肉与肠衣便紧紧贴在了一起,圆滚滚、油亮亮的,透着诱人的光泽。


不光是香肠,每每年关将至,孝昌的街头巷尾、屋檐下、晒场上,随处可见晾晒的腊鱼、腊肉。它们在寒风中轻轻摇曳着,像一串串沉甸甸的年味符号,是孝昌冬日里最具烟火气的风景。


瞧,路过的老李正驻足仰头,忍不住高声称赞:“老丁,你屋今年的腊货搞得扎实啊!看着就流口水!”这时候,老丁的脸上便会漾起藏不住的得意,摆摆手笑着回应:“我都冒管闲,哈是我屋里婆儿弄的!”


















腊味一挂起,年便有了具体的形状。其他的筹备,自然也要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。

待客的瓜子、糖坨、水果、苕片备齐了吗?香甜的芝麻糖馃粘好了吗?拜年用的烟、酒、茶、麻糖、米酒买足了吗?还要称上几斤红糖白糖,回家自己动手封袋——点一支蜡烛,拿起那块带着锯齿的封口铁片,将装好糖的塑料袋边沿轻轻一折,在跳动的火苗上快速一掠,袋口便瞬间熔合密封。儿时的我总趴在桌边看得入神,觉得这手艺比变戏法还神奇,连呼吸都放得轻轻的。

待客的硬菜更要提前备好。农村人架起大锅,柴火在灶膛里噼里啪啦烧得正旺;城里人点燃煤炉,蓝色火苗舔着锅底,暖意漫满厨房。家家户户都忙着炸鱼、炸肉圆子、炸藕夹,金黄酥脆的香气顺着门窗飘出,勾得邻里孩童频频驻足。炸好的吃食还不算完,紧接着架起卤锅,猪耳朵、猪尾巴、牛肚、鸡肉、鸭肉、牛肉……一股脑放进卤汤里,慢火咕嘟咕嘟熬着,卤香能飘满半条街。这可是我们这些小伢最期待的环节,总打着“帮忙递东西”的幌子,在灶屋旁明目张胆地偷吃,趁大人转身的功夫,抓起一块刚炸好的肉圆子塞进嘴里,烫得直跺脚也舍不得吐。不一会儿就混得肚儿圆,抹抹嘴便一溜烟跑到屋外,和小伙伴们在巷子里疯玩去了。




后来稍大些,曾觉得这般年年重复的腊货、炸货、卤货太过单调,总盼着能有些“新鲜花样”。可如今回望,才猛然明白,这正是孝昌独有的年味——当这些喷香的吃食配上青红椒、蒜苗,在餐桌上摆出满满一桌时,那熟悉的味道便顺着味蕾钻进心底,成了刻在骨子里的家乡记忆。

大人小孩的新衣裳买了么?那时候,买新衣服是件顶奢侈的事。很多家庭只有过年才会给孩子置办一套新衣裳,从外套到鞋袜,件件都挑最好看的;大人们则能省则省,旧衣服缝缝补补,再穿一年也无妨。我们这些孩子早就吵着闹着要上街挑新衣服,专挑口袋大的——口袋大,才能装下拜年时长辈给的糖果、瓜子,还有攥得发热的压岁钱。临近过年的那几天最是煎熬,每天都要把新衣服从衣柜里拿出来试了又试,叠了又叠,边角都舍不得弄皱,恨不得时间能按下快进键,一睁眼就是大年初一。

盼啊盼,终于盼到除夕夜里。洗过大澡,换上干净的内衣,把新衣服整整齐齐叠在床头,连袜子都摆得端正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,满脑子都是第二天穿新衣服拜年的模样,连梦里都带着笑。

记忆里的新年,总伴着漫天飞雪。不知道为何,那时候一到过年就会下好大的雪,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落下,把屋顶、树梢、小路都染成白茫茫一片。远处旧屋脊旁炊烟袅袅,混着雪雾晕成朦胧的暖;几个小孩攥着香火,在村里的树下、墙角仔细搜寻,只为找到前一天晚上“出行”时没炸完的小炮仗,找到一个便欢呼雀跃,小心翼翼地用香火点燃,捂着耳朵跑开,清脆的爆炸声在雪地里回荡。

我们跟在大人身后,踩着厚厚的积雪,咯吱咯吱地往亲戚家去。一边哈着白气暖手,一边反复练习着大人教的吉祥话,生怕到了亲戚家忘词。一进门,立马挺直腰板,两手抱拳作揖,脆生生喊道:“大伯,祝您身体健康,万事如意,一年胜一年!”小时候只觉得这些话空洞又无趣,像背书一样,到谁家都是这套说辞。可大人们听得眉开眼笑,连忙往我们手里塞糖果,热情地招呼:“莫客气,快进屋烤火!过了早么?吃饺子、糍粑还是蹄子汤?”没错,孝昌人过年的吃食就是这么扎实,大早上就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蹄子汤,汤色奶白,香气醇厚,一口下去浑身都暖了——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待客,这是刻在孝昌人骨子里的实在与热情。








过早之后,大人小孩便围坐在火盆旁。火盆里的炭火燃得正旺,红彤彤的火苗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,笑容都格外真切。火盆边烤着红薯、糍粑和荸荠,红薯烤得焦黑,裂开的缝隙里淌出蜜糖般的汁水;糍粑烤得外焦里糯,裹上一层白糖蘸水,甜到心里;荸荠烤得热乎乎的,咬开外皮,清甜汁水在舌尖化开。大人们磕着瓜子聊家常,说今年的收成,谈明年的打算,话语里满是对生活的期许;孩子们吃着糖果在一旁疯闹,你追我赶,笑声震得屋梁上的积雪都簌簌往下掉。没有丝毫讲究——瓜子壳要么随手扔在地上,要么直接扔进火盆里,噼里啪啦作响,像是在为这热闹伴奏。火盆里的柴火燃烧着,火盆外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,没有人看手机,没有人赶时间,只有彼此的陪伴与牵挂。柴火的香、食物的香、人情的香,融成一团朦朦的暖,笼罩着这方寸天地。这大概就是最动人的“家人闲坐,灯火可亲”。这样的场景,如今却越来越少见了。


而今我行至中年,见惯了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年货,指尖滑过屏幕便能发送祝福,却总在冬月里格外思念那一抹手作的温度。

不是年味淡了,或许是我们走得太急了,遗忘了怎样凝视一缕炊烟升起,怎样耐心封存一袋糖,怎样在寒风里等待一条香肠慢慢风干,怎样在火盆边静下心来,听家人说几句掏心窝的话;或许是孝昌发展得越来越好,高楼多了,道路宽了,人们的生活愈发富足,那些曾经的期盼与欢喜,渐渐少了稀缺的珍贵感;或许是快节奏的生活磨平了仪式感,让我们渐渐忘了,年的意义不在于吃喝,而在于那份用心筹备的期待,在于家人团聚的温情。

孝昌的年味,从不在远方。它藏在腊货的油香里,藏在新衣裳的针脚里,藏在家人闲坐的灯火里,藏在每双肯为新年仪式操劳的手里,藏在每个孝昌人对团圆的期盼里。这是我们独有的文化记忆,是刻在血脉里的乡愁,更是值得代代延续的美好传统。

年味真的远去了吗?或许没有。它只是藏在了更细微的角落,等着我们主动去拾回一些仪式,一些用心。孝昌的岁序,仍可由我们,一笔一画,带着温度,缓缓写旧,缓缓写新……

来源:澴川读书会